每天下午，在上学的孩子放学，人家淘晚饭米的时候，他就来摆他的摊子。他为什么选中保全堂来摆他的摊子呢？是因为这地点好，东街西街和附近几条巷子到这里都不远；因为保全堂的廊檐宽，柜台到铺门有相当的余地；还是因为这是一家药店，药店到晚上生意就比较清淡，很少人晚上上药铺抓药的，他摆个摊子碍不着人家的买卖，都说不清。当初还一定是请人向药店的东家说了好话，亲自登门叩谢过的。反正，有年头了。他的摊子的全副“生财”——这地方把做买卖的用具叫做“生财”，就寄放在药店店堂的后面过道里，挨墙放着，上面就是悬在二梁上的赵公元帅的神龛，这些“生财”包括两块长板，两张三条腿的高板凳(这种高凳一边两条腿，在两头；一边一条腿在当中)，以及好几个一面装了玻璃的匣子。他把板凳支好，长板放平，玻璃匣子排开。这些玻璃匣子里装的是黑瓜子、白瓜子、盐炒豌豆，油炸豌豆，兰花豆、五香花生米，长板的一头摆开“熏烧”。“熏烧”除回卤豆腐干之外，主要是牛肉、蒲包肉和猪头肉。这地方一般人家是不大吃牛肉的。吃，也极少红烧、清炖，只是到熏烧摊子去买。这种牛肉是五香加盐煮好，外面染了通红的红曲，一大块一大块的堆在那里。买多少，现切，放在送过来的盘子里，抓一把青蒜，浇一勺辣椒糊。
Every afternoon, when classes were over and every household washed rice for supper, Wang Er began to prepare his stall. Why did he select such a location as the baoquantang Apothecary? Perhaps because it was well situated, not far from either East Street or West Street, or the other lanes in the vicinity. Perhaps he chose it because that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tore had a spacious corridor, with quite some distance from the counter to the entrance, or perhaps because there were few customers who came to the store to have their prescriptions filled in the evening and the food stall would not interfere with their business. He had someone put in a few good words to the proprietor of the store, and he himself called on the proprietor to express his gratitude. This had occurred many years before. The equipment of his stall, called shengcai[2] by the local people, was kept against the wall in the back passage of the store, right under the poster of Marshal Zhao[3] which hung from the second beam of the house. Wang Er’s shengcai was comprised of two long planks, two three-legged high stools (with two legs at one end and one leg in the middle of the other) and several boxes with a glass-paned front. Before he was ready to do business, Wang Er set down his stools, put couple of planks steadily on them, and placed the glass boxes in a row. In the boxes were melon seeds, pumpkin seeds, fried salty peas, deep-fried peas, brittle deep-fried broad beans and spiced peanuts. At the other side of the planks were the hot foods such as dried beancurd with gravy, beef, cattail-bag meat and pig’s head meat. As a rule, people in this region did not eat beef. Those who did seldom had it steamed or braised in soya-bean sauce. They just bought some at the stalls where the beef was cooked in salt and spice and covered with red leaven. It was piled high in a box. When purchased, the slab of beef was cut into slices on the spot and placed on the customer’s plate. On top was a sprinkle of garlic leaf bits followed by a spoonful of hot pepper paste.
中国(尤其是南方)的主食是大米，大米来自水稻。水稻的稻谷碾成米时除去外面的谷壳就是糙米。糙米的最外层是糠层，由果皮、种皮、外胚乳和糊粉层所组成，约占整粒米的7-9%。糠层再进去为胚乳，占89-90%；米嘴处为胚，约占2.5-3%。糙米碾掉糠层和胚，剩下的胚乳就是粳米，也就是我们食用的大米，而米糠口感很差，一般都是用来喂猪。但如果从营养价值来说，胚乳部分的成份基本上是淀粉，而糠层和胚二部分的营养成份主要有蛋白质、脂肪、糖份、矿物质、B族维生素、纤维素等。老人总用吃糠咽菜来形容生活的艰苦，糟糠是穷人用来充饥的酒渣、米糠等粗劣食物，糟糠之妻来指共过患难的妻子。但如果按照现在的营养理论，米糠的营养成分远远高于粳米。当然在吃不饱的年代，人们更需要的是包含热量的淀粉。
大米里包含泥沙杂屑等，做饭前需要用水把它洗干净。因为这是中国人每天一日三餐的固定工作，所以专门有一个词“淘米”。它可以翻译成“洗米”(wash rice)，但是“淘米”里的“淘”字的更准确含义是：用器物盛颗粒状的东西，加水搅动，或放在水里簸动，使除去杂质。这层含义是和wash不完全相同的，英文里的淘金(pan)有相似的意思。pan本义是平底锅，用来淘金的筛子形如平底锅，通过pan筛过泥沙之后流行的就是金子，所以pan out就是把金子筛出来，引申开来就表示成功的意思。不过这两者还不完全一样，很多时候中国人淘米直接用做法的锅，杂质通常比较轻会浮在水面上，直接可以把水倒掉。现在网上也有淘米器，类似筛子可以把水漏掉。
“人家”翻译成“household”，根据剑桥词典，它的含义是“a group of people, often a family, who live together in a house or flat”。但是household和family是有区别的：住在一起的虽然通常是一个family，但是也可能不是，比如合租的室友们就是household但不是亲人；而family包括叔叔堂弟等，也不一定住在一起。在一百年前的中国，住在一起的通常都是family。在这篇小说里，只有在外乡漂泊的人才有可能形成非亲属关系的household，比如保全堂的那些同事们，他们就可以称为household。
汪老的特点之一就是写小说就是写“故事”，这里的“故事”是“过去的事情”的意思。他并不会天马行空的虚构一个故事，而只是把他所见的往事重写组织并讲述出来。所以这段解释为什么王二把摊子摆在保全堂门口很有意思，作者也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些原因可能都是作者的猜想。东家指的是房屋的主人或者商铺的老板，这里翻译成“proprietor”(业主/所有人)。古代的中国人认为东方是正统，自古以东为上为大，“东”位就是代表主人。所以佣工称雇主为东家，也就是现在的老板(boss)。不过boss不一定是所有者，比如口语中下属称上级为老板。老板通常是和下属相对应的，强调的是和说话者的上下级关系。而proprietor强调的是这个人和房屋企业等私有财产的关系。这里用owner表示所有者也是可以的，但是owner的含义更加广泛，可以表示任何东西的拥有者，比如狗的主人；而proprietor指“a person who owns a particular type of business, especially a hotel, a shop, or a company that makes newspapers”，也就是酒店、商店或者公司的所有者。因此这里用proprietor是比较合适的。
叩谢就是拜谢的意思，都是表示非常感谢的书面敬语。叩即叩首，俗称磕头。叩拜属于宾客礼节，现在多用于佛道等宗教对于仙佛的礼仪。跪拜在以前就是对长辈，对位高权重者的最高礼节。它们的区别在于跪拜会用双手向下支撑身体的重量；而叩拜的双手向上，身体的重量依靠腰腹和大腿以及手背的支撑。另外叩拜通常是脚背贴着地面；而跪拜通常脚尖点地。它们的区别如下图所示：
据说叩拜的礼仪起源于古人的生活起居方式。以前没有椅子，古人的坐指的是“跪坐”，也就是“膝盖着地面作为支点，小腿平贴着地板，然后把屁股放到后脚跟上”。在上古时代，无论男女都是穿裙子的，而裙子里面是不穿内裤的。为了遮羞，就发展出这种“跪坐”的方式，这是比较正式的坐法。这样跪着肯定很累，在很多非正式场合人们会蹲坐或者岔开八字腿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就是所谓的蹲踞或者箕踞。而现今日本人日常生活也在使用的跪坐姿势。
古人在接待宾客中，每当“坐”着向客人致谢时，为了表示尊敬，往往伸直上半身，也就是“引身而起”，使坐变成了跪，然后俯身向下，完成致意。这样就逐渐形成了日常生活中的跪拜礼，包括三叩九拜这样繁复的礼仪。外国并没有下跪的礼仪，因此当年大清皇帝接见外国大使由于跪拜的问题大伤脑筋。西方有单膝下跪求婚的习惯，它起源于中世纪以前欧洲的骑士文化。当时骑士精神盛行，导致人们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喜欢用决斗的方式来处理。对待爱情也是一样，为了心爱的女子，人们同样会使用决斗的方式来争夺爱的权利。胜利者在获胜后，右手拄剑，右腿单膝跪地，左手放在左膝盖上，以此来向心爱的女子示爱。久而久之，渐渐的就演变成单膝跪地的一种求婚方式了。英文的表达方式是“marriage proposal on bended knee”，字面的翻译就是屈膝求婚。
“生财”译者做了注释，解释它的字面含义是“amassing fortures”，也就是“积累钱财”。赵公元帅(“Marshal Zhao”)即赵公明，本名朗，字公明，又称赵玄坛，赵公元帅。“玄坛”是指斋坛，也有护法之意，为道教四大元帅之一。同时为阴间雷部将帅和五方瘟神之一。为中国正财神，司掌世间财源。在小说《封神演义》中，姜子牙并没有封赵公明为财神，只封赵公明为“金轮如意正一龙虎玄坛真君”，简称“玄坛真君”，统帅“招宝天尊萧升”“纳珍天尊曹宝”“招财使者陈九公”“利市仙官姚少司”四位神仙，专司迎祥纳福、商贾买卖。后来，中国民间认为赵公明手下所掌管四名与财富有关的小神，其分别是招宝、纳珍、招财和利市，因而成为正财神。
丰子恺在散文《吃瓜子》里写道：“中国人人人具有三种博士的资格：拿筷子博士、吹煤头纸博士、吃瓜子博士。” 现在吹煤头纸估计没什么人会了，但是拿筷子和吃瓜子依然是中国人的特长。外国人也吃瓜子，但是他们只吃瓜子的仁(肉)，不会吃那种带壳的瓜子。所以在中国不叫吃瓜子，而叫嗑瓜子。这种“嗑”法，丰子恺描写的很传神：女人们、小姐们的咬瓜子，态度尤加来得美妙：她们用兰花似的手指摘住瓜子的圆端，把瓜子垂直地塞在门牙中间，而用门牙去咬它的尖端。“的，的”两响，两瓣壳的尖头便向左右绽裂。然后那手敏捷地转个方向，同时头也帮着了微微地一侧，使瓜子水平地放在门牙口，用上下两门牙把两瓣壳分别拨开，咬住了瓜子肉的尖端而抽它出来吃。这吃法不但“的，的”的声音清脆可听，那手和头的转侧的姿势窈窕得很，有些儿妩媚动人，连丢去的瓜子壳也模样姣好，有如朵朵兰花。由此看来，咬瓜子是中国少爷们的专长，而尤其是中国小姐、太太们的拿手戏。
我们现在常吃的瓜子是葵花子，而文中的黑瓜子是西瓜子，白瓜子是南瓜子，翻译是比较准确的。根据《古代瓜子种类繁多 炒食分南瓜子、西瓜子和葵花子三种》，葵花子是近代才传入中国的，之前中国人吃的一般都是西瓜子。
兰花豆由蚕豆制作而成，蚕豆即“broad bean”，兰花豆翻译成“brittle deep-fried broad beans”，直译回来就是“松脆油炸兰花豆”。
蒲包肉是“cattail-bag meat”，猪头肉译成“pig's head meat”。红曲应该翻译成“Red Kojic Rice”。红曲米，民间称之为红米，以籼稻、粳稻、糯米等稻米为原料，用红曲霉菌发酵而成，为棕红色或紫红色米粒。它是一种中药，也可食用，这是中医所谓的药食同源。译文翻译成了“leaven”，似乎不妥。因为“leaven”是发酵剂的统称，红曲虽然在制作过程中会用到红曲霉菌发酵，但制作完成后还是一种“米”。 “买多少，现切，放在送过来的盘子里，抓一把青蒜，浇一勺辣椒糊。” 这句翻译成“When purchased, the slab of beef was cut into slices on the spot and placed on the customer's plate. On top was a sprinkle of garlic leaf bits followed by a spoonful of hot pepper paste. ”。直译回来就是：“买的时候，大块的牛肉被就地切成快然后放到顾客的盘子里。在它的上面是一把大蒜叶子和一一勺辣胡椒”。“现切”、“抓”和“浇”这些动词没有体现出来，没有汪老传达的那种动作麻利的感觉。在摊子买小吃，比如鸡蛋灌饼，看老板制作的过程是打发等待时间的乐事，而且由于老板熟练的动作，对于美味的期待也会更高，这更难勾起食欲。为什么觉得以前在地摊买的东西好处？也许这就是其中原因之一。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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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quipment for doing business, meaning “amassing fortunes.”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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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d of Wealth in Chinese folklore. b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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